有件事，比在醫院死亡還可怕。更可怕的是，有些人正在將親人推向這可怕之底卻不自知。
造成死亡的原因有很多種。但最終造成人死亡的途徑，其實不外乎幾種狀況。一種是缺氧(低血氧)，一種是缺血(血壓掉)。意思就是，若是在病房內，經過一段時間得以觀察變化，死亡的來臨是有些前兆可循的。尤其是藥石罔顧，即將回天乏術的病人，會出現很典型的呼吸型態，到了這種時刻，就是預期剩下幾分鐘到幾小時內的時間了。到了這個關卡，即使家屬哭天搶地，動用全院的維生設備和精密儀器，恐怕對病人的幫助也是微乎其微。
而這種狀況，額外的治療，額外的管路或安裝儀器，恐怕都只是增加病患的痛苦，讓脆弱的身軀不斷的接受針孔與管路的刺激，藥物的灌流，甚至為了做檢查還得搬移病人，推上推下。豈止是辛苦，更是辛酸。
面對生命的終點，我們永遠是還沒準備好的人。就因為愛自己的家人，所以永遠無法準備好接受離開的事實。我曾經在值班的夜晚，注意到病人狀態不對，情況急轉直下，不得已只好把家屬召集來討論下一步病況。這時候的家屬，常常是一頭霧水，心裡知道若不是大事不會在夜晚被緊急通知前來醫院，但又希望醫生解釋完能保證不會有事，會讓病患得到舒緩。等到我結束這位病情急轉直下隨時可能急救的病情解說後，家屬的姐姐急的哭了出來，頻頻追問還剩下多少時間，還有沒有甚麼能幫助病人的治療。
病人是位相對年輕的癌症患者，即使已經全身擴散，仍然相當勇敢面對每一天。但我翻閱了住院紀錄，可以看到隨著逐漸頻繁的住院次數，逐漸拉長的住院天數，不斷增加的止痛藥劑量，這位年輕的病患離最後一天恐怕越來越近了。這次病人從去年中秋住進來，還希望這次的農曆春節可以帶幾條管路回家和家人過年。看著電腦上的各項數據，我擔心家屬抱持太高的期望，若不一次說清楚，隨時有變化恐怕將無法接受。
一家大小全到了，姊姊是主要發言人，雖然平常工作較忙沒有辦法常來探望病人，可是感覺的到感情是很深厚的。當姊姊提出要求要我們全力搶救時，也就進到我今天召開家庭會議的重點。
「依照現在的醫療技術，我們都可以用機器和管路全力搶救讓病患維持生命跡象。但這過程恐怕會讓病患承受治療的痛苦，而且，面對這樣癌症末期的併發症，即使我們撐過了一次的急救，病患元氣大傷，癌症仍然會繼續蔓延，我們依舊沒有好的治療可以逆轉疾病的進程。」
「狀況好的，有機會插了管子(氣管內管)之後再拔掉靠自己呼吸，狀況差的，可能就拔不掉到臨終前都要不舒服的插著管子，被機器用正壓打氣到肺裡，甚至為了避免肺脹破還需要用麻醉藥讓病人一直半昏迷。」
鋪陳這些，是希望盡到風險告知，雖然一次灌輸這麼多恐怖的畫面或許很難接受，但我們希望家屬能有充分了解。單就急救而言，當然病人也有可能撐過一次的急救，又活個好幾年，但這會發生在一個因急性病症送醫的病患，較年輕的病患，平常身體狀況較好的病患。就機率來說，面對末期癌症的併發症，常常是毫無勝算，一波未平，一波又起。醫師的告知內容，一定有包含了對這位病患的整體評估在。若是一位年輕病患，因為車禍送進急診室，我想大多醫師都是先救到底絕不輕言放棄。人皆有兒女父母，醫師也會將心比心，為家屬尋找較好的解答。
這時候，我們就會拿出一份「不施行心肺復甦術同意書」。這份同意書的大意是，當病患在生命末期時，陷入昏迷或無法做決定時，得由家屬同意，不要對病患進行插管(氣管內管)、壓胸(CPR)、電擊(心臟去顫)。這三步驟，除了插管可以預防性的對呼吸衰竭病人使用，另外兩樣壓胸與電擊基本上就是在逆轉死亡，企圖讓失去生命的人重新活過來。
所以會談來到了最重要的交叉路口，對於摯愛的家人，生命到了一個階段，接下來，要有尊嚴地走，不痛苦的走；或是使用器械，接受一定的痛苦，嘗試換取一段延長的生命時間。
這時候，我們往往會讓家屬稍微聚會討論一下，畢竟主要發言只有一兩人，但眾多家屬的認知程度可能不一，取得共識將是這一步最重要的過程。儘管時間緊迫，但我們還是盡量會給家屬一點時間徵詢其他家人的意見，甚至有遠處的朋友或親戚用電話聯絡。
這時候，也是最多家屬會開始哭泣，很難接受死亡來的這麼快，來的這麼沒有預期。即使看過諸多場面，這時候也是身為醫師的我們難免鼻酸的一刻。
若家屬有接受過相關訊息，或是對病程有足夠了解，大部分都會接受簽署不施行心肺復甦術同意書。過了這一關頭，醫師就能清楚了解病患家屬的意願，也了解家屬對於病患接下來的期望。並給予適當的解釋接下來的處置和預期發展。
常常見到的情境是，家屬難得有機會大家聚在一起，好好和病患說幾句話，病患或許陷入昏迷，無法回應，但似乎有感受到些甚麼。就在更深夜裡，家屬多數各自回家後，悄悄地結束最後一口氣。
身為值班醫師，一定會再到病患身旁徹底檢查，確認失去生命徵象，確認死亡。年輕的生命，也成為身邊家屬的生命導師，教導彼此生命無常，更要珍惜當下，讓每一天都過的有價值。
最後，回答開頭的問題，有件事，比在醫院死亡還可怕。就是死亡無法避免，還要承受心臟電擊、壓胸斷肋骨的痛苦。而更可怕的是，當病患無法替自己做決定，聯絡親人卻避不見面，或連絡不到，這就是將病患推向這可怕之底卻不自知。避免的辦法，就是生命即將走向末期，可以自行預先簽署，加註在健保卡上讓醫師知道您的(病患本人)意願，或是由家屬主動詢問，主動討論，避免憾事發生！
最後，回答開頭的問題，有件事，比在醫院死亡還可怕。就是死亡無法避免，還要承受心臟電擊、壓胸斷肋骨的痛苦。而更可怕的是，當病患無法替自己做決定，聯絡親人卻避不見面，或連絡不到，這就是將病患推向這可怕之底卻不自知。避免的辦法，就是生命即將走向末期，可以自行預先簽署，加註在健保卡上讓醫師知道您的(病患本人)意願，或是由家屬主動詢問，主動討論，避免憾事發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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